在家暴中成长的我

竟然复刻了暴躁的性格

你人生记忆中最初的画面，是什么样的？

我的画面里，是发疯一样拿着棍子的爸爸，和躲在桌底下像惊惶的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的妈妈。

这个画面，占据了我童年大部分时光。

往后人生的每一天，我都在与家暴的阴影博弈。

有一年，大年三十的晚上，在妈妈再次被打后，抱着我跳河。

南方的冬夜里，河水像刀子一样凉入肺腑。

那时我刚3岁，懵懂无知。但那种恐惧、绝望和彻骨的冰冷，哪怕过去了几十年，在我心里仍如昨日一般刻骨铭心。

最后我们被拖上了岸，但是我的内心，却永远地停留在这冬夜寒冷的河里。

救回两条命并没有让爸爸改变。此后几十年，他一如既往，甚至变本加厉。

被打的不止妈妈，还有我。

控制欲极强的爸爸，就像一个暴君，家里就是他的王国。这个王国里，任何人如果敢有一丝和他不同的想法，有一丝不听从安排的意念，都会被“上刑”——哪个暴君，会允许自己的权威被挑战呢？

后来，哪怕我长大离家，在无数个黑夜，这些记忆仍然会被按下重播键，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播放。它们折磨着我，让我不得安眠，笑，对我来说更是非常不熟练的表情。

但，深陷黑暗并不是最可怕的。

最可怕的，是我渐渐发现，我融入了黑暗，成为了它的一部分。

是的，我惊恐地意识到，我习得了父母的性格：

a. 暴躁又脆弱

我会把最糟糕的脾气，留给我最亲近的人。所有带着善意靠近我的，都会感觉到我的别扭，那种想要被温柔对待、又极度缺乏安全感、在感情里又卑又亢的拧巴。

b. 渴望爱又不懂爱

我没见过好的感情，没见过正常的两性相处模式，以至于自己在感情里也摸索得很辛苦，几段恋爱都以失败告终。

害怕和渴望掺杂在一起，把我变成奇奇怪怪的人：既拒绝爱情，又索取爱情。

c. 习惯性讨好

与此同时，我学会了“讨好”，因为不知道怎样才能被爱，同时又太渴望亲密关系，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乞讨爱。d. 强迫性重复

我越来越频繁地在自己身上看到父母的影子，暴脾气的我，和爸爸一模一样；总是活在幻想世界的我，又和妈妈那么相似。

强迫性重复像是织了一张巨大的网，让我和家人深陷同样的悲剧里，宿命般的无助感扑面而来。

我知道，我不能这样。

但我不知道，我还能怎样。

02

这世界上所有的拯救，

都从你伸出手开始

我第一次向外求救，是因为无意间听到了心理学课程。我隐约觉得，自己触及到了神奇的新世界，而那里可能藏着解救我的方法。

我开始学心理学，渐渐找到很多问题的答案：

爸爸的控制欲来自于他的全能自恋；家暴最可怕的影响是打破了我们身体的边界，而边界正是“自我”的培养皿；当恐惧驾驭大脑，人就会变得暴躁甚至暴力。为什么我小时候患有严重的偏头痛？那是父母糟糕关系的影响下，让我非常不安。

为什么我重复爱上温柔的异性，最后总是以受伤收场？因为我的潜意识里认为“温柔的人”不会家暴，而我把对温柔的渴望投射到异性上，对方却不是真的温柔，反而让我更受伤害。

越了解自己，越想要改变。

我内心的呐喊声越来越强烈：我要走出强迫性重复！管它什么宿命，我要亲手了结它！

“敌人”太强大，为了赢，我不再孤军奋战，而是选择踏上心理咨询的旅途。

就像在那条冬夜里的河中间，我开始拼命向上伸出求救的手——我的咨询师安妮（化名），她抓到了。

因为疫情，第一次咨询是以电话形式进行的。

将近尾声时，我满脑子都是那个爱而不得、肆意伤害我的前男友，只想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来，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听安妮讲话。

心神飘忽之时，我随手拿起了一个钥匙扣，扣桌子上的贴纸。金属和木头发出难听的“呲呲”声。我以为隔着电话，安妮不会听到。

可她感受到了。

“你现在是在拿什么东西刮桌子吗？”我如实承认了。“这说明，你可能对我有一些不满。”

显然她并不打算放过我的小动作。哪怕我马上否认，说自己并没有对她不满。

我就像被当场抓包的调皮学生那样，内心有一种被人识破的窘迫，还有害怕惩罚的担忧，忐忑不安。

可是，我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。她只是轻轻的把事实说了出来，没有一句批判：“这种不满，是因为你对我现在说的东西并不感兴趣，或者说，这是你已经知道的知识。”

接着，她又温和地说，“可能，你生活中也会无意激怒别人。”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，双方陷入沉默，那漫长的沉默真是人生中最难熬的尴尬，可也正是这个沉默的时间，让我能从焦虑中跳出来，开始思考。恢复思考犹如恢复神智，当下，脑中好像被闪电击中了。我知道她说得对：我有着带“毒”的攻击力，这是我的生命力，如果没有这份生命力，我会过着死气沉沉、行尸走肉的生活；可这份攻击力也常常让我失控，激怒别人，破坏关系。而咨询师，她接住了我的攻击力，去掉其中的毒素，让它变成纯碎的生命力回到我体内，让恶性循环的宿命怪圈，有了突破口。

这个小插曲，让我坚定地选择了她。

后来的咨询中，她一直用她的敏锐、共情和抱持，给予我勇气，让我卸下防御，把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故事告诉她——那些童年的伤疤，并没有随着时间的过去而结痂痊愈，而是慢慢腐烂。

说出这一切的时候，就是它们慢慢愈合的时候。

一开始，她只是耐心地倾听，不做任何评判，任我发泄所有的不满，听着我一遍又一遍的抱怨。

直到有一天，连我自己都感到倦了。她给了我一个很小但很重要的建议：“或许，你应该跟爸爸说出来，告诉他打妈妈不对的。”

听到这句话的第一秒，我开始极力抵触，列出无数个不去这么做的……借口。比如这种话对他根本没有用，改变不了他；他们几十年的矛盾，怎么会因为我轻飘飘一句“你做错了”而改变？“正是因为这句话简单直白，你更要去说，因为在爸爸以往的生活中，可能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，没有人这样拆穿过他，所以他永远没机会去思考，自己是不是做错了。”

接着，她又说了一句话，如雷轰顶：“你不愿意去说，更像是在害怕，怕这样戳穿爸爸，会招来小时候一样的打骂。你是在恐惧。”

我没有接话，整个人都愣在那里，内心当然极力否认自己在恐惧，因为那时我认为恐惧等于承认我怕了，我懦弱无能。可安妮又一次接住了我。“恐惧没有什么不好的，你应该要害怕，尤其是你小时候，只有几岁的时候，面对这样一个高大的、正在发怒的父亲，当然会下意识的恐惧。试着接受它，觉察这份恐惧。”

她帮我把恐惧和无能分开，让我能够直面这份真实的感受。直白地说，在这之前，在我三十多年的生命里，竟没有花过一分钟时间，去思考关于恐惧的问题，这个词好像被潜意识刻意摒除在外。

可它却真实地存在于我体内，像无形的线操控了我。

觉察后，我终于能面对了。但我没有针尖对麦芒一般质问，只是编辑了一段文字，平静地发了过去。“爸爸，你打妈妈是不对的。尤其是她现在年纪大了，又有高血压、心脏病，你生气打妈妈的时候，让我觉得对你来说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：妈妈的健康不重要，这个家会不会拆散不重要，家人伤心痛苦也不重要，只有发泄你的怒火最重要。这样的你让我这非常伤心，觉得你就像一颗定时炸弹。我希望这个家里没有争吵，希望你更加包容。最后，无论你做了什么，始终是我心里最有责任心，无私为家里奉献的爸爸。”

这封信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，父女俩默契地保持着沉默。可我相信，这些话会像种子一样，种在爸爸心里，督促他思考以往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，就像我思考“恐惧”那样。

不过更重要的是，无论他有没有改变，我都不会再害怕。

直面恐惧的那一刻，我已经看到小时候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，拍了拍她的肩膀，告诉她，现在已经安全了，我们有了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。

流脓了三十多年的伤疤，痊愈了。

03

挣脱“宿命”，

按自己的意愿过一生

如果你问：童年时被家暴的孩子，要用多久才能被治愈？

我无法给出一个非常确定的答案。但有了心理咨询的帮助后，在那无数次的博弈中，我赢的次数越来越多，家暴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小。

尤其是当我放下改变父母关系、改变家暴父亲的执念后，感受到了拨开乌云的海阔天空。在关系里受到的伤害，也要在关系里修复。心理咨询对我最重要的帮助，就是帮我建立了一段健康、正向、包容的关系。

在这段关系里，我终于见到了一段好的关系应该是什么样子；在咨询师的引导下，我也习得了建立健康关系的能力。渐渐地，我有了第二段、第三段乃至无数段健康关系。

我终于身体力行地摆脱了所谓的“宿命”。挣脱过去的束缚，我的眼光，更多地放在了未来，而我也非常有信心把从今往后的每一天过好。

如果说有什么经验之谈，要送给那些受过原生家庭之苦的朋友，我想说：不要试图改变父母，也不要做父母的父母。如果你至今都没有得到过父母爱的滋养，请接受一个事实，那就是你以后或许也得不到了。

这就是我开始享受自己人生自由的秘密，现在分享给你，世界和我爱着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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